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興理荒穢,戴月荷鋤歸。道狹草木長,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愿無悔。
每當我吟誦陶潛《歸園田居》這首詩時,我的心就被詩中的意境所沉醉,感嘆陶潛不僅是偉大的詩人,還是偉大的勞動者,他不為五斗米折腰,回鄉隱居,自食其力,用自己的勞動創造自己的幸福,這一點是古代許多士大夫所難以企及的。誦讀此詩我豁然明白,詩和遠方并不虛無,學習和勞動并不矛盾,福字帶田,福出勞動,勞動就是惜福。
有人說,陶潛的勞動是在作秀,他不是一個合格的勞動者,“草盛豆苗稀”就是證據。其實,凡是有種豆經驗的人都懂得,種豆必須稀。農諺云:芝麻一尺谷八寸,綠豆要向籮頭問。這句農諺說的就是各種莊稼應該保持一定的株距,芝麻與芝麻之間要保持一尺左右的間距,谷子是八寸的間距,綠豆地里株與株之間,要能放下一個籮頭(籃子)。因此,陶潛是一個合格的農民,他的詩不僅寫得好,種莊稼也是一把好手。
陶潛的這首詩也勾起了我的勞動情結,讓我對勞動和幸福之間的關系有了新的認識。
其實,從小到大,我就一直沒有脫離過勞動,即使參加了工作,也是如此。因為,我是一個有著很深勞動情結的人。
我時常認為自己是農民的兒子,脫離了勞動,就像人離開了空氣,魚兒離開了水,自己的生活就顯得虛空,生命就不知道該怎樣維系?;诖?,我最愛去的地方,一個是自己的學校,另一個就是自己家的那幾畝責任田,哪怕從它身邊走一趟,心里也是舒服的。
每年一進入盛夏,勞動成了我每天必不可少的功課。田地里的花生、玉米、芝麻、綠豆翡翠似的鋪滿了地,雜草也像綠玻璃雜然其中,除草就成了愉快的工作。假期中,當東方露出一線曙光,我的勞動就開始了。
晨風中的我,騎上電車,帶著鋤頭,與妻一道走進田野,走進我那片綠豆地里,萋萋的荒草淹沒了滿地稀疏的豆苗,我要像陶潛那樣“晨興理荒穢”,將豆苗從荒草里解救出來。
同村的人看到我弓身在豆苗間,汗水浸滿了我的臉頰,露水打濕了我的衣衫、鞋襪,就笑罵我,不知道享福,每月拿幾千元工資,還要下地勞動,遭這份罪!
我笑答,你恰恰說反了,我沒受罪,我是在享福呢!村人一看我沉醉的樣子,覺得我已不可救藥,搖頭嘆息著離開了。
到田里去勞動,對我來說,不僅僅是享福,更是惜福。著名作家張天敏先生在《鄉村的傷口該包扎了》一文中,對那些在村頭打麻將,不愿下地勞動的婦女們痛惜地寫道:農民既不出門打工,又不下地勞動,“如把福字拆開了,示字后邊一口田,人不沾田里地氣,不曬太陽,就把福字拆殘了。”傷了福字,不生病才怪呢。張先生認為,下地勞動,面朝黃土背朝天,對人是最好的保養——燦爛的陽光照著大地,也照著村婦的脊梁,那是補充給人體熱能的良藥。遍地的植物內存綠色素,在光合作用里傾吐芳華,使田園里的空氣負氧離子含量,超過城市百倍。婦女們在地里翻紅薯秧,腰身騰挪轉動,很像城里人做的八段錦體操,張先生對“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妙解,對田間勞動如做“八段錦”體操的巧喻,使我的勞動找到了新的注腳,賦予了不一樣的內涵。何況勞動中大汗淋漓,不就應了前幾年熱了八度的“請人吃飯,不如請人流汗”的廣告詞嗎?
每日在田間勞作,侍弄著自己的莊稼,毎一株莊稼苗像自己的孩子,更像自己的學生,翠綠得可愛,鮮活得可愛。它們身邊長雜草了,葉片上生蟲了,生病了,你小心地為它除草、培土、澆水、施肥、噴灑農藥,就像教育學生一樣,讓它們都踏上健康成長的幸福之路,那份歡樂,那份幸福,怎能用語言來表述?何況在勞動中,我接受著日光浴,做著“八段錦”,除了皮膚黝黑之外,汗流帶走了我一身肥膘,體重下降了,疾病嚇跑了,每天身體倍兒棒,吃嘛嘛香,這不是福是什么?何況還有偶成的文章與好友們分享,這惜福招來了福,是福上加福啊!
“衣沾不足惜,但使愿無悔。”耕耘田間,我才領悟千年前陶潛辭官歸隱的要義,一個人只有擺脫了名利的約束,把身心沉入到生產勞動之中,幸福才顯得不卑不亢,才會如源頭活水,源遠流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