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繼續摘著樹上落葉,思念已被季節拉得綿長如縷。清江水瘦,鴻雁南飛,共同畫著長空之上令人魂繞的遷徒圖。今霄別離,是遼闊如海的那般蒼茫,亦是從古到今千重萬復地吟哦過去又詠嘆過來直到永遠仍沒完沒了的,那般悵然。
錯位的是,這萬木蕭然時季,所有的繁華都在刪,在以紛紛凋落充當歲月的主角,而別離之情,卻在每一片樹林里,每一片葉子上迅猛發芽,蔚成鋪天蓋地之觀。
從老家起飛的瞬間,距離就作為一副良藥,空包扎著割裂的傷。然而,總有很多東西很難從心里刪掉,我仍在懷念深深一條河。她橫在小城的北隅,卻流在我的依戀里。她在我很多隨筆里露面。她不僅流在我的筆下,也流在了我的心底。一想起湍河,所有的思路都會透出個性和靈氣來,人也被拉拔到詩意的天地,再也回不到世故里去。我總在一廂情愿地認為,湍河向東流淌的樣子,很像一位才情詩人。古人的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也有同樣意味。而故鄉那條河另有著與眾不同的來歷,和耐人尋味的傳說。
她來自很遠的伏牛山深處,是沖卻了重重石峰谷峽,匯攏無數澗溪,再歷千百次拼涌,才一路走來。有誰知她的來,要碰碎多少石垛,繞過曲折的灣頭,身上還披著原始森林的色調,才積淀成當下的渾厚。更神奇的地方在于,這一位從不言愁的慈母,到了鄧州城下,就忘掉了過往的劫難,一副松散,閑適,厚道的模樣,在城北從容地展開一道道遼闊的灣頭。城北陳灣村后的那道灣,是她甩出的夸張一筆,在那里鋪開一座天然牧場,容牛羊成群,鷺鳥如珠,極力點綴河岸線的浪漫。當她圓滿完成了初始的曲折歷程,滋潤了鄧州穰野后,便升華成一位出塵忘世的哲人,開始悠然向東去,尋找更大的前景。接下來,在陌生的春潮或懷舊的秋波野渡里,她開始入漢水,進長江,越揚子,最終奔向東海。
湍水夕照 鄧新網 攝
她因此聚攏豐厚的吸引力,形成磁場,具有了抒情韻味和聯想力??v然她不夠寬闊遼遠,沒有亞馬遜的那種無邊無際,也沒有大海的肆意汪洋,但她與沿河的城市和人有著千絲萬縷的情分,滋潤兩岸莊稼,給它們以豐收和碩實,養育一代代文人墨客,給他們靈感和母題。她的魅力已不再是容顏和模樣可以品評,而是收聚諸多風脈,占盡城市所有光景的風物,成了游子懷念家鄉的代名詞,一位慈詳而厚道的母親河。
在外漂游的人,空間和地理可以隔如云霧,而懷念卻是割不斷的絲線,緊纏著每一縷魂。盡管家鄉有不適宜的氣溫,有詩意淡薄的跑調時辰,有毛茸茸的發展現狀,和尚顯粗糙的人文??墒请x開了那里,就如情感錯了軌,一下子沒有了湍河那種溫存流淌的模樣,看不到零亂的老柳樹閑散的表情。每當走在別人的城市,在時尚而繁華的景觀里游蕩,心,就會千百遍地重溫家鄉的好。此時,翻照片,成了簡單的回望方式,手機里收藏了數百張湍河的照,每次翻閱,濃縮在手機方框里的影像,都會有絲絲的委婉升起。當與季節同步的景象顯出來,那繞城的并不開闊的河灘,在我眼里會放大,變得曠遠,連起整個大平原,蒼莽無邊。接下來便是凄然的月下散步,一個人半醉半醒地起舞,直到淚水灑在南國的椰林小路。
世上有長江大海,有風景迷人的湖泊,而家鄉的河,帶著故鄉風情,才是游子起舞時的理由,是隨心的節奏或旋律。在海邊的我,會順著海流遙想中原的河尋找,不知海面上哪一束浪花,是來自家鄉的。有時竟然任性地認為,浩浩的南海水都是湍河匯成的,每一重拍岸聲,都驚起心頭的記憶,恰似鄉音裊裊。浩淼上的晴霧,也恰似籠著村煙層層,河霧縷縷。河與海,在我心中的聯想空間,跟天上明月一樣,沒有彼此間隔,只有天涯同享。更多時辰,湍河又是回憶的索引,似乎每一灣都與少年有關,都會為人插上雙翅,在虛幻的時空里自由飛。
家園,鄉愁,遷徒,千絲萬縷,都是從家鄉的河里涌出來,匯聚在生命的海面上。浪起時,人在風中惆悵,浪平后,人在月下靜思。就這樣搓長了愁思萬縷,見證一段段思念的行程。